有了女儿，我才了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有多么悲哀。那是深夜里寂静时，常常浮现在眼眶里的泪和永久的悔。
我的童年，并不快乐。因为贫穷和闭塞，封建传统在这里尤为可怕。我的出生没有为家庭带来多少欢乐，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当看到我女儿像宝贝蛋一样享受着所有人的疼爱时，我妈的脸上总是掩不住的激动，有时候眼里甚至能泛起泪光。这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奶奶在，她会多开心，多开心。
我不受父亲喜爱，每次相见都是不愉快的记忆，粗粝的语气，甚至会有嫌弃的眼神和打骂，导致我每每听到他回家的脚步，都会如临大敌，能跑则跑，不能跑就尽力做到最好的样子，深怕下一秒又听到他的咆哮。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奶奶就是我最温暖的避风港。
奶奶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满百天就没了娘，爹又娶了后妈。所以心疼她的姥姥就讨走了她，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靠着接济和讨饭吃，顽强的长大。再后来，逃荒到爷爷家，就做了媳妇，生儿育女在这里磨了一辈子。爷爷好面子，脾气又暴躁，一遇到乡里的婚丧嫁娶，需要操持家务的时候，就会看不上没文化、人情世故完全不会的奶奶，吵着吵着就开始打骂她。我听大姑说，有一次，直接拿着菜刀追着我奶奶满街跑。那次，我奶奶也是害怕、伤心了，居然徒步从山东走到了陕西投奔不知还在不在人世的舅舅去了。后来因为挂念家里的孩子，待了一个月，又自己跑回来了，此后，几十年的风霜雨雪，就再也没离开过。尽管奶奶没文化，不懂什么道理，但是她的身上，人本性的善良和勤劳却越发明显。地里的庄稼她照顾的比谁都细心，家里的家务她也从不让孩子们多做。辛苦的年代里，她辛苦的是自己。
我从三岁起，就随着奶奶吃睡。小时候冬天天气冷，我还记得奶奶戴着帽子，拿着我的棉衣，升起炉子后，趁着炭火热，给我嘘暖衣服，赶紧跑回来给我穿上，每次我都躲在被窝里满心等着奶奶跑回来笑着说，快来哦，暖和和的大棉袄来喽。晚上我怕冷，奶奶都会提前睡觉，暖好被子，等我洗完脚，跐溜钻进她怀里，再把我的脚攥紧放在她的肚子上，给我一晚上的温暖。有时候白天我跳啊跑啊累得腿疼，就哼哼着：“奶奶，奶奶，我腿疼”，她就会一边嗔怒着“丫头家的整天皮的像只猴，还喊腿疼，疼也活该”但手里却不轻不重的给我揉着、捏着，直到我睡着。夏天天气热，家里条件差，奶奶给我用大盆子洗完澡，就拿着蒲扇上床，一边给我讲一辈子只会一个的故事，一边轻轻摇着扇子“有户人家生了个孩子，有一天狼来了……”然后，我就发现，天亮了，第二天到了。
后来有了妹妹，我看到奶奶疼爱她，爸爸也变得温柔，妈妈对她更关心，仿佛自己被世界都抛弃了，就整天晚上变着法的使小性子，非得等奶奶来哄我，然后我趁机问“奶奶，你怎么不疼我了”奶奶总会生气的说“我还怎么疼你，每天都把好吃的留给你，还能怎么疼”。那个时候不明白，怎么给我吃的就是疼我，现在，我才明白，对奶奶这种经历过饿肚子，为了吃饱肚子而拼命生活的人而言，食物，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为我留下的饭，其实就是她的爱。
还记得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下了大雪，天很冷。凌晨五点多我烧的迷迷糊糊了，只听到奶奶喊我不停的喝水。然后就听到她出门了。再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是大夫来打针了。我不知道当年七十四岁的奶奶是怎样在黑黑的天、厚厚的雪地里跋涉请大夫去，路上有没有滑到，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冷不冷，是不是连皱纹都吹深了几分。再后来，我长大了，上学离家越来越远，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回家，奶奶都会提前在下车的地方等我，然后急急火火的回家，拉开橱子，拿出为我留下的各种好吃的，非得等我吃上一口，告诉她“呀，奶奶，真好吃！还是你买的东西好”这才作罢。再后来，奶奶得了癌症，在不知情的治疗中抗争了两年。我每次打电话给她时，听着她越来越虚弱的声音，挂下电话，心里都像火烧一样难过，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害怕奶奶哪天就撑不住了。每天都打电话，靠着家人的描述，我想象奶奶躺下的样子，努力吞咽每一口食物、喝每一口水的样子，虚弱的再也无法自己起床的样子，再也不能喊我的名字，给我攒着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再也不能为我摇扇子……因为，她耗尽了她的一生，再也没有力气了。
奶奶去世在晚上十一点，我突然感觉心里一缴，然后妈妈打来电话，跟我说，我奶奶走了。抑制不住的害怕一下子成了现实，我捂着被子，把哭声掩在自己的世界里。奶奶，对不起，经您养大的孙女都没能在最后的时刻为您尽孝，哪怕每天都能看一眼，喊一声奶奶，心里也不会有这么多愧疚和遗憾。
第二天，请了假坐长途车回家，我的脑子全是空白，我根本不敢想，再见你是什么模样。直到回家，掀开门帘，看到水泥地上穿戴整洁一新却一动不动睡着的你，我沉沉的磕着头，大声喊了句“奶奶，我回来了，不孝的孩子回来了”终于嚎啕大哭了。所有的思念和悔恨都倾泄出来，只是你再也听不到。
公益广告上，每天都能看到暖心的娃娃扶着拄拐的奶奶走路，你养我小，我陪你老，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现在对我已成奢望和愧疚。多少个夜里，我哄抱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她因为我的安慰而甜甜睡下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流下，当年奶奶也是这么照顾我的，思念开闸，久久不能平静。所以，对待亲人，不要再吝啬自己的时间，行动，永远都不晚。
（泰山区分局 玄令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