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职业是个司机。在那个并不是人人都会开车的年代，司机还是很吃香的，但他从小学习好，写得一手好字，向往政府部门做个小职员或者小教员的工作环境，觉得很有尊严。我妈的职业是粮食局下属的一个事业单位供应粮食部门的保管员。在计划经济年代，粮食、油、面都得凭粮食本限量购买，国营粮店也很牛，所以我小时候印象很深的就是很多人排队笑脸盈盈地找我妈买油买面，但她向往的还是机关干部，觉得有面子。
于是他们努力培养我上大学、入党、当学生干部、考公务员、进机关，在他们看来，成为国家公务员，一杯茶、一张报、不和老百姓打交道的高高在上的纯机关公务员才是人上人的生活。我也还算听话，按照他们的设想，大学毕业顺利考上公务员，然后不满足继续折腾，从基层考到上级机关，但经过十来年的工作经历，我却越发向往与艺术有关的工作。政治、生活、爱情都成功，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譬如歌德。政治、生活、爱情都失败，更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譬如但丁、屈原。人生中，庸俗之辈包围，很难成功，爱情最难，所以如果你聪明，就要准备在政治、人生、爱情上失败，在艺术上成功，因为政治、人生、爱情都不得自己做主，而艺术的成功，乃可以自主。
然而事实呢？呵呵。因同事姐姐家有艺术生，让我对艺考也多少有了些了解。艺考报名时，很多家长为了不耽误孩子参加其他省份的艺考，层层托关系，递条子要求将考试顺序提前，那脸上全是客气又小心的神色；还有家长，被人群挤压着生出焦虑，议论说仅仅老师们的孩子就占去了大半名额，其他的人，哪有什么公平和机会可言？再说考试中，现在的艺考制度，常常让真正有才华的学生无法脱颖而出。据说，有美术系的老师，在招上来的学生中，赫然发现一个每次画画都用尺子量的奇葩；还有毫无表演天赋的学生，被王宝强们鼓舞着，四处报考；而家长们更是指望借助于艺考，让孩子们自此改变命运。有位摆地摊卖衣服的妈妈，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拼命攒钱就为了女儿考上上海戏剧学院，但在问及为何非让女儿考表演专业时，妈妈回答，为了让女儿将来可以嫁个好人，进入上流社会。而据说，上戏有个女孩，在成为某地选美冠军后，很迅速就嫁了一个房地产商，自此宝马出入校园，完全不思专业。
在重重面试过后，我忽然悲伤地发现，一个人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几乎关系到他整个的命运。那些素养良好的考生，细问之下，常常发现他们有同样从事艺术行业的父母。曾看过一个艺术考官感慨，在艺术领域，乡村的孩子，除非潜质非凡，否则，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城市里的孩子，那种骨子里的自信、从容、气质，不经历一代人，是无法沉淀在这个农村孩子身上的。每一场艺考过后，有些人突围成功，走上一条星光大道；有些人则销声匿迹，成为芸芸众生中无人理会的一粒尘埃。或许，人生不该有好坏与高下之分，可是，当我们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这一场无情的残酷厮杀后，却还是对命运生出了惊惧与感伤。
如今，环境上的变化已经引不起我的注意了。不管是在乡村还是在都市，不管看到大官还是清洁工，不管在生活工作发生了什么环境上的变化，我都同样快乐。乡村有乡村的快乐，都市有都市的好处，自己到了哪里都会随遇而安。我常想或许我该直接当个司机或保管员，折腾这一圈干嘛？但不经历中间这一段就会像我爸妈一样，总向往遥不可及的办公室、报纸……而我转了这一遭后，再当司机或保管员时会更踏实、坦然。就像现在的这个随遇而安，不是对不同环境没有遭遇之前的愚昧和无知，而是一切都见过、都听过、都吃过、都用过之后的，想着也再没有什么可见、可听、可吃、可用时的一种对环境的超脱，它不是偏僻乡村里小狗的闭眼，而是在大户人家看过门现在奄奄老矣的大狗在太阳底下晒太阳时的休息。
住在偏僻的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就是所谓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知若命吧。
（泰山区分局 于文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