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后邻居，原有一“老罗锅”，我还在老家时，感觉他已经很老很老，罗锅得很厉害，头几乎和膝盖是平行的，两臂背在腰上，看人的时候拧着头很费劲。他经常蹲坐在我家房后的土堆上，唯有在这个土堆上的时候，才看不出他是罗锅，而像是土堆的一个尖尖。他鳏居一生，常年放几只老羊，一身的膻味儿，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和他说话。
儿时我喜欢在土堆旁玩泥巴，他静静地蹲坐在上面，我调皮地蹲下面，他从不多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讲故事，但是他在土堆上蹲坐着的时候，我才觉得周围安全，他也不讨厌我在旁边玩耍，有个人陪着，也许是他的需要。
以后上小学，每次放学后，仍爱在土堆旁玩耍，和他闲聊几句关“头羊”、“山羊为什么长胡子”“羊角能长多大”等话题；再后来上初中，每次周末、放寒暑假还是喜欢在土堆旁玩耍，也常常见到他，他越来越老，佝偻着身子，行动越发不便，后来老的土堆也走不上不去了，只是斜靠着半躺在土堆上晒太阳。
等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碰见他的时候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老罗锅终于死了，他的侄子给他发的丧”。而周围的人不喜欢他的原因也慢慢明朗起来：说他年轻的时候，他的兄弟发高烧，昏迷不醒，他提出来要把他兄弟扔到外边去自生自灭算了。还说每次日本鬼子扫荡，都是他的兄弟背着他娘往山里跑，他只知道抱着几件破棉袄，再后来无论他怎样对待家人，无论他如何呵护兄弟，但人们还是都骂他“良心坏了”，于是，他终生未娶，孤老一生。
记得，我已经上班了，有次回老家，他在土堆旁碰见我，摸摸索索从身上摸出一个小佛像来，说是放羊的时候捡来的，问我可喜欢，我一看是树脂做的，做工也很差，像是谁家小孩子玩具上掉下来的，我不明白他的意图，以为他急用钱，我平静地问他：你是要卖吗？我不喜欢，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人。他说不是卖，知道这东西不值钱，若我喜欢就拿去。我还是摇摇头，告诉他我喜欢带字的东西。过了好久，我再次回去，又碰见他，这次他又摸摸索索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来，是一枚“花钱”，满满的字，他又说：你不是喜欢带字的吗？你看看这上面那么多的字啊。
我拿过来，翻来覆去看，这上面其实就两个字，一面环绕着钱穿分两排写的是二十四个“福”字，一面环绕钱穿分两排写的是二十四个“寿”字，字数多，只是这两个字的不同写法而已。最著名的“福”字莫过于恭王府康熙皇帝御笔亲书有“天下第一福”之称的福字碑，最有讲究，寓意多多：有“多子、多才、多田、多寿、多福”的说法，还说这字“福中有寿，福寿双全”，一般春节时候都喜欢倒着贴福字，寓意“福到”，而康熙的这个福字却不能倒着贴。如今，许多书法家也喜欢写“百寿”“百福”“百龙”等等，不写那么多字的也多爱写单个的福、寿，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启功，沈鹏、魏启厚等都写过福寿二字。福字不用多讲，寿字是长久之意，活的时间长为寿，福寿绵长，有福必有寿，有寿必有福，有福之人长寿，长寿之人有福。然而，真的是如此吗？我说的这个“老罗锅”，活了好久，大概九十几岁的样子才去世，可谓长寿，可是他有福吗？一生孤苦，劳累，穿不暖，吃不好，默默无闻，也无人问津。
他说，不知道这枚花钱在他家老屋的门上龛内放了多久，有天他关门的时候掉在了他的脚底下，也幸好他罗锅，要不就看不清掉在哪里了。他要把这枚花钱送给我，我拒绝了，我告诉他这枚“花钱”比上次的佛像要好得多，可以换点钱用，他紧抓在手里，像得了宝贝。
只是这枚“花钱”超级精美，完全印在我的心里了。有一年和阿训到北京琉璃厂，在一家古玩店里，碰见了这样一枚“花钱”，我想买，但是店主要价太高，只能失望而去。后来在泰安一家古玩店，不经意间又发现这样一枚“花钱”，比“老罗锅”手里的花钱差的远，可还是狠心买下来，我称之为“福寿钱”。今翻出这枚花钱，脑海里却是“老罗锅”的模样。
（新泰市公安局 经侦大队 万志远）
